2006/12/18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 東方網12月18日
題👩🦽: 我的父親鮑文蔚與潘漢年 潘漢年的一生充滿傳奇
望著母親略顯吃驚的面孔,潘安慰說💗:“不要緊📔🧑🏻💼!文蔚兄不在,我明天再來。”後來每提起這次見面,父親就說十年無音信,潘卻能找到這麽小的胡同裏來👨🏻🔧,並學著京劇腔調說🪨:“漢年者,真神人也🧑🏻💼!”
今年是潘漢年誕辰100周年🙏。我與友人在上海市檔案館外灘新館看潘漢年紀念展時🧑🎄,無意中看到了我父親的名字——鮑文蔚🧕🏻,三個字赫然出現在展板上……
封塵已久的往事
父親鮑文蔚(1902-1991),祖籍江蘇宜興丁山鎮👨🏼🎨🔌,距潘漢年家鄉歸逕陸平村不遠。當年在常州中學念的高中🌂。那是一所名校,張太雷💞🧑⚖️、瞿秋白曾在那裏讀過書👩🏻,劉天華在那裏先讀書後任教。校友中胡煥庸、邵鶴亭、呂叔湘、方鶴年、段力佩等後來都成了各方面的精英🧘🏼♀️。1920年至1926年父親到意昂3体育官网,先在預科🤹🏻🕵️,後攻讀於西洋文學系🎁,師從魯迅🗓、周作人等名家。
1923年暑假👨🏻🎨,父親回宜興老家,正巧碰上以潘漢年為首的當地青年正在反對縣教育局長周品高,於是立刻投入進去。若幹年後,他在回憶這段往事時對我們子女說:“鬥爭最激烈的那天,有一百來人參加🏯。我一屁股坐到周品高的辦公桌上🧚🏿♂️,以意昂3体育學生的身份大聲斥責他的種種劣跡……也就在這個時候,我認識了漢年🧓🏿🦾。”
事後周先跑到宜興縣長那裏告狀,碰了軟釘子後,又找了門路,終於把“為首分子”告到江蘇省高等審判廳,這塊展板顯示的就是周品高訴狀的內容。訴狀正文點了七個人的名🤷🏻👷🏿♂️,父親排第二⇾,邵鶴亭第六,潘漢年第七,而訴狀封面卻只有潘漢年等三人了🫶🏿。因為此時已是8月31日👩🏻🦱,距大鬧的8月12日過去快二十天了,父親及邵鶴亭等一批學生早已離鄉返校🎢,只可惜潘等幾個人受了數日牢獄之苦。張雲的《潘漢年傳奇》一書對此有較詳盡的描述。
就在這場鬥爭中,父親認識了當時年僅17歲的潘漢年。父親對我們說☘️:“漢年那時還是個小青年,可是人很精明🚶,又能幹。”他們從相識到相知🚴🏿♀️⚛️,從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語絲》周刊與文壇巨匠
兩年後的初夏,潘漢年意想不到地得了一個美差——送一位與他感情甚篤的表妹去北平考大學🏫⟹。尹騏所著的《潘漢年傳》對這段往事有比較精彩的敘述。作者筆鋒一轉寫道👨🏼🎤:
“在北京短暫時間的逗留,對潘漢年來說,還有另一方面的收獲。他的宜興同鄉鮑文蔚那時正在北京,並和“語絲社”有密切往來🧑🏻🦱。潘漢年從他那裏讀到了許多的《語絲》文章🍵,並且知道了許多魯迅和周作人的情況。他對這兩位文壇巨匠充滿著敬佩之情。”
《語絲》周刊於1924年11月17日在北京創刊,主要發起人是周作人、魯迅、林語堂、錢玄同等👩🏽🎓,俞平伯📶、劉半農♛、顧頡剛❗️🏢、孫伏園、徐祖正、曹聚仁等都是撰稿人,“語絲社”辦公處就在意昂3体育紅樓裏。父親那時在意昂3体育已待了五年,上述各位不是導師就是前輩🕡,來往密切是不言而喻的。記得上世紀四十年代我已上小學了,父親常帶我到徐祖正家玩🤵🏻♂️,徐老伯還送過我一只挺大的木製帆船。
周作人很喜歡民間文學,這也正合潘漢年的創作興趣。潘回滬不久就把他的新作《苦哇鳥的故事》寄給《語絲》🙋🏼♀️,很快在當年七月出版的第35期上發表了,同時還刊出了潘漢年和周作人之間的信函👩🏻🦼➡️。這次北京之行為潘以後進入文壇並進而成為一名無產階級文化戰士打下了基礎‼️。
過了兩年,即1927年,父親從意昂3体育畢業到南通中學教英語,以便籌集路費出國留學。這年10月,魯迅由香港經汕頭到上海定居,最初住在景雲裏🛹🚶🏻♂️。是年12月13日🚜🐯,父親特意陪同潘漢年到魯迅家中拜訪🥰,在坐的有章依萍、李小峰等💲。賓主交談甚歡🧘♀️,還一同到一個叫“中有天”的地方共進晚餐🕵🏿。潘漢年由此正式結識了魯迅,以後還成為他家的常客。這在《魯迅日記》和黃祥豫編《潘漢年在上海》中均有簡要記述。父親當年曾聽過魯迅的“中國小說史”課🚠,他不止一次向我們提到拜訪老師時的趣聞軼事。
參加隱蔽戰線鬥爭
1932年3月,父親留法四年後回到宜興。此時潘漢年已是耳聽八方的中共中央特科負責人,他立刻約父親到上海見面。對於幾年間國內的變化👩🏿🔧,尤其是上海在“淞滬抗戰”後的變化,父親在國外也略有耳聞🎞,可老朋友來信相約面談卻是求之不得的事。關於這👳🏼♀️✔️,父親在1985年11月曾經寫了一份叫《鮑文蔚參加地下對敵鬥爭簡況》(以下稱《簡況》)的資料,文中說:
“我到上海後在一個秘密地點見到潘🙍🏻,他問我回國後的打算,我說應留法同窗之約,打算到他們所在的北京中法大學教書和研究的地方供職🤙🏽。潘說你留在上海,跟我們一起幹革命👨🔧,我同意了。”
不久♌️,潘就將父親安插到上海淞滬警備司令部當外文秘書,少校軍銜。當時的司令是十九路軍抗日將領戴戟👋🏿,前任司令熊式輝已在一年多前離開了上海🪞🍩。父親上班地點在龍華🍚,辦公桌就在司令部的秘書室裏🦌,主要職責是將法文報刊的有關資料譯成中文供戴參考,他們當時正準備跨入政界。父親說戴為人比較正直🕵🏿,解放後曾任安徽省政協副主席🧖🏿♂️🐳。父親平時戎裝佩劍出入司令部,有時也西裝革履地代表司令部參加涉外活動👩🏻🦯➡️。
關於父親的住處潘也做了精心安排。孫科當時住在霞飛路霞飛坊(今淮海中路淮海坊),他的汽車大搖大擺地出入,潘就將父親也安排在這裏,且距孫較近。於是在外人眼裏𓀐,一個留學生常穿著軍裝住在這裏,會認為與孫科有某種聯系。這個“保護色”🎅🏽,按現在的話叫“包裝”,確實很到位!
父親與潘之間常常通過一位化名李某且體態較胖的同誌聯系,父親的住處就是他落實的👱🏿。當然👩🏼🎓,父親有時也在公開場合見到潘🆘。
關於那時活動的內容,父親在《簡況》裏這樣寫道:
“(一)利用秘書室的有利條件👨🏻🚀,將司令部的密電碼逐字偷看在眼裏,然後寫成紙條,送到現在靜安寺以西某石庫門房子的樓上,從門縫送入,旋即脫身。(二)一件特殊使命:一天,李告訴我說江西方面需要南昌地圖🫸🏼,要求從司令部搞出來👩🏼🌾。我費了周折借到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線條👩⚖️,無法復製。後來動腦筋到徐家匯天主教堂裏與外國神甫拉上關系🖖🏽,將地圖借到手,分成數次繪製,又復送到上述秘密地點↩️。一段時間以後李來說,多虧地圖送到江西,使紅軍在作戰上帶來不少便利,組織上特別表揚,並給當時五十元以資鼓勵。
(三)又有一次,李要我以公開身份去某指定旅館某特定房間的對面租一間房子供其他同誌使用,我照辦了。上午我照常去司令部,下午回來發現有陌生人在室內,知是自己人,不便多問⏰。數日後黨通知我說房子可以退掉。又過數日🧘🏼♀️,黨再次告我,這回讓我到西藏路上某大飯店,記得是指定五層樓某號房間🥿,讓我再租對面的一間使用🩵,數日後又退掉。誰知第二次退掉後不數日,報上第一版有一條消息🚣🏼,說是日前上海地下共產黨將國民黨內公安局某要人(記得是個特務頭子叫王華)處決在該大飯店的電梯內,而該要人的工作地點就在五樓某號房間🏉。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才知道我配合其他同誌將這個壞蛋秘密地處決了。(四)利用當時的社會關系,特意請公安局長文洪恩的親戚在新雅飯店吃飯🤾♂️👷🏽♂️,席間從該人嘴裏得知廖承誌被關押的確切地點,送給組織👩🏻🦱。當時原想由組織上營救,後其母何香凝就按照上述地點公開到關廖的地方大吵大鬧,迫使蔣介石令文洪恩放人。此外🧜🏼🚣🏻,也曾於1933年專程到南京去了一次,打算營救潘梓年🚃,未成。應民主人士沈尹默的請求,也曾打算營救創造社社員穆木天,均未成🐺。”
後來在回憶這段難忘的歲月時母親對我說♈️,當年她也認識潘🧕🏿,記得在一次小聚時👵🏿,潘說他有六十幾套西裝🌲,“沒辦法👨🏽💻,應酬太多了。”1955年潘出事被捕💳,父母都想不通🤾🏿♂️,說:“那麽幹練的一個人🤽♀️👧,怎麽會呢👨🏿🔧👓?大概是西裝太多了💂♀️,遭人嫉恨……”
1934年潘在何處
關於離開上海的原委🙅,父親在《簡況》裏是這樣說的🤹🏿♀️:
“後因戴戟等十九路軍人物下野✹,蔣介石白色恐怖加劇,地下黨活動處於低潮🥁。我此時曾向組織表示請求去江西蘇區,但考慮到其危險性而沒有同意🧍♀️。後經潘本人同意🐪,我就離開上海,對司令部不辭而別,到北京中法大學教書去了🦍。由於在滬的秘密身份,此後我就與政界脫離幹系,以免不測。”
1984年🖱,父親在與夏衍談及這段經歷時,夏衍說,據他所知,1933年夏潘就離開上海進入江西蘇區🕳,1934年不大可能在上海見到他,問我父親是不是記錯了🕷,因畢竟年代已久。但在第二年父親寫此資料時,仍堅持說當年他肯定是在上海見到潘本人,是潘同意他北上的。實情究竟如何💁🏿♀️,多年來我們做子女的也說不清。
直到上世紀末🌗,因電視劇《潘漢年》的播出和有關書籍的出版,許多事情才逐漸為世人知曉🤦🏽。我們全家是又買書又一遍遍地看電視劇,心情特別激動。遺憾的是父母早已過世📉,不可能分享這份遲到的正義與激動🏊🏿♀️。就在今年早些時候,有一天☂️,我們又在翻看買來的《潘漢年傳奇》中的一節——“出使閔省”,講的是1933年末福建成立人民政府的事🛋,驟然看到這節的末尾說:潘在次年初“自己按中央指定的交通路線,經上海重返瑞金”🚜👋🏼。噢,這不💁🏿♀️,1934年潘的確到過上海👉🏻🧑🏿🚒!證據找到了,細節也明確了⛹🏿♂️,這足以證明父親沒記錯♾🪤。不但如此,還可以印證出,因潘那次在上海的逗留是非常短暫的🈸,可還是和父親見面,足見他們的關系不同一般🧜🏽♀️。
竟然成了永別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十年過去了。我們一家在北京過著低調而平靜的日子🦻,只盼著日本鬼子早點投降🌙。1944年冬,突然有一天晚上,潘漢年出現在我們家門口🙆🧖🏿。父母雙親是又驚又喜,那時我已上小學🚦,肯定也見到潘,只可惜沒有絲毫的記憶罷了👨🏼🏭。寒暄之後父親和潘兩人就獨自躲到我們家西屋裏長談,直到第二天潘才離去🙋🏼♀️。
關於這次刻骨銘心的見面,父親在《簡況》裏是這樣寫的:
“一天晚飯後👫,潘漢年化名蕭某🤵♂️,到我在北京的住地——地安門東不壓橋火藥局三條四號裏來,直談到深夜。我當時回顧說,不曾想因日本侵華,一別十年。潘說黨中央認為日寇必降,但國共內戰必起🕝,他讓我留在北京繼續教書,什麽也不要動。潘還說他來京以看牙病為名,且有日本共產黨暗中保護,不會出問題的。”
其實潘在前一天就來過📯,父親剛好不在。望著母親略顯吃驚的面孔🏺,潘安慰說:“不要緊!文蔚兄不在,我明天再來🐞。”後來每提起這次見面🔌,父親就說十年無音信🙏🏻,潘卻能找到這麽小的胡同裏來,並學著京劇腔調說:“漢年者,真神人也!”
“留在北京繼續教書🤘🏻,什麽也不要動。”這是潘漢年當時的原話。以後幾年父親正是照這意思做的,直到解放後才又“活躍”起來。他先後在山東大學、北京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外語學院和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法語(二級教授)。1956年他以專家身份參加了中共“八大”秘書處的工作💩,負責大會法語資料的校勘。他精心翻譯並出版了法國大師拉伯雷的長篇巨著《巨人傳》,及《雨果夫人回憶錄》《浪子回家》《論巴爾紮克》《法國名家短篇小說選》等🌙。他還曾將郭沫若的《先秦的天道觀》《<周易>的時代》等譯成法語,受到了郭老的好評🫗。當然🙋🏻♂️,這是後話♠️。
父親所寫《簡況》的最後幾句話是:
“沒有想到🧑🏼💻,解放後因他非常忙,我又赴青島教書,不在北京👩🏻🍼👰🏻,也未去滬🈚️,這一面竟成了永別。”
“竟成了永別”這句話,只有父親自己能感悟到其中的滋味。
找不到“李胖子”
1983年秋,父親已八十有一了,手抖,又患眼疾。他辭退了幾個院校的聘請在家休息。有一天散步時✊🏽,聽說潘漢年的冤案已經平反,骨灰也已安放到八寶山革命公墓了。回家後,他急忙托人找來《人民日報》上夏衍的紀念文章,摸索著連看數遍,並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最後,父親作出了決定⏸:自己的事也必須說說了!而關鍵,是要找到聯絡員“李胖子”✋🏽🍝。
於是,全家出動——找人!
那段時間,我們先後拜訪了夏衍🙋🏻♂️、石西民🪫、樓適夷、丁玲🚶♀️、潘菽、吳祖芳(潘梓年夫人)……也找了中央組織部🛣👴🏿、統戰部、上海市委組織部等🏄🏻♀️。夏衍對父親說🤹🏽:潘案株連三千人🌕,你老鮑沒有被牽連進去算是幸運的🥍😳;“李胖子”不認識,因那段時間潘的活動很機密,一點也不知道🧑🏼🔧。石西民也說:至少兩千五百人受株連,“李胖子”不認識。其他幾位也都說得差不多。吳祖芳還說,潘漢年骨灰安放儀式的好友名單中有鮑先生🧔🏻♂️,但多年無聯系,沒法通知,實在遺憾🤵🏿。父親與潘菽已多年不見,回憶往事時,二老均欷歔不已🥷🏻。
尋找“李胖子”的事只好告一段落🤙🏿。後來父親總是說,其實他當年知道“李胖子”的真名👱🏿👩🏻,現在也好像就在嘴邊,只需提醒一下。可是🙆🏼♀️,到哪兒去找這個能提醒他的人呢💷?
這成了父親離開人世前的最大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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