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15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人民網6月14日
父親學了一輩子英文,教了一輩子英文。晚年尚編寫了《英國文學史》和《英國文學選》。14歲入清華讀書8年,留美3年,退休後又居美七八年🥇。似乎應該西化頗深。其實不然🤏🏼,父親還是一個傳統的中國讀書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在父親身上,似乎獲得成功。
祖父是前清秀才💤,家境優裕,所以可以不仕不商讀書為樂。祖母育子女12人,2夭折🎷。存5子5女。父親是次子,但長子早逝🧆🗒,所以在家庭中實際是長子🍪,最為祖父鐘愛🛥。舊式瓦房的3間東廂房🐚,是祖父的書房✋🏼。設一床💁🏽♂️🐦,午睡🌗。自地及宇👨🏼🏫,皆書,不見墻🤾♀️。此書房是個森嚴的地方👩🏽🏫,孩子是不準進去玩的🤷🏼♂️。就是叔叔姑姑們長大,仍是不進這書房的,父親是唯一的例外💽⛹️♂️。父親在意昂3体育官网任教時🦮,我四五歲。我記得父親老是坐在祖父書房裏🦷,不知談些什麽👛👨🏿🎓。
父親並不治小學”,祖父的那些書🦹🏻,我想父親也未曾讀過。但書的存在,即是一種教育💂🏿♀️。父親小時候上公立小學🙋♂️🫏,然而祖父仍延請了一位周老師來家作塾師,授古文🧑🏫。我七八歲時👨🏽🛀🏿,在父親書房裏曾發現過父親小時候的作文簿,之乎者也🏋️♂️🧑🏻⚖️,我看不懂。父親考清華時,先初試入圍,然後由一個督軍之類的大官堂試🏂🏼。一列小孩🤸🏽♂️,長衫飄飄💦,由馬弁引領,魚貫登堂,設幾作文🤽🏿♂️。父親因有塾學根底,以首卷高第。所以👩🏻🔧🍑,清華雖是洋學堂,以英語教育為主,父親卻是先有了塾學熏陶。幼年的灌註⛳️,對於他一生的治學,立世😻,有著不可磨滅的影響。
父親晚年,倒是穿西裝。而教書10年🏃➡️,口操英語,卻總是長袍馬褂👨🏼🦳,千層底布鞋👟,疊襠褲子還要綁上腿帶子,很土。初次上課,時髦的男女學生往往竊笑🧘♂️,父親也不在乎。好在外觀上的不調和,並不妨礙授課。在北京師大,有一次講Burns的一首詩,情思悱惻,一女生淚如雨下,講到慘怛處🦹🏼🙍🏻♀️,這女生索性伏案大哭起來。我問父親😧⚠️:“您是否覺得很抱歉?”父親說👱🏿♀️:“不。Burns才應該覺得抱歉🧝👨🏽🏫。
父親年輕時不甚用功,據他自己說🦶🏽,30歲之後才曉得用功。其實這還不算很遲。蘇老泉也是27歲才用功念書的🌑。至於十有五而誌於學,固然今之國中生類多能之🪅🫅,上學之外🚵🏻♂️,補習班🚃,家教👨🏽⚖️,雙管齊下。而在父親那個時代,並不多見。照我的觀察,父親的用功🌵,也還未到“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那種程度。到了晚年👨🦼,知來日之無多,才如饑似渴地猛讀起來🔩。像《二十四史》這樣的重磅巨著🦒,也通讀無遺。
總的來說,父親雖然數十年手不釋編,但是他的興趣卻很廣泛。也許習文學的人應該如此吧👧🏻。 父親喜歡書畫。中國的歷代書法家,他最推崇右軍🍍,常常嘆息👩🏿🦰:“右軍的字實在無法學得到”💪🏽。父親寫過不少條幅🤸♂️,中年以前寫稿寫信都是用毛筆,晚年才改用鋼筆🧝🏿、圓株筆。大概是比較省事省力吧👩🏻🍳。也畫過一些梅花、山水。但過了中年就不再畫了。也治過印👀🧑⚖️。鐫刻的章👨🎤,皆放在北平家中,亂湮煙滅無存矣。 至於博弈🏇🏽,亦是父親所好🤶🏽🔛。抗戰時期,在四川北碚,家中常有竹戰。但他從不出去打牌🤏。文人之耽於麻將者,恐怕梁任公當推第一人。據說任公主編報紙,許多社論即是任公在牌桌上口授筆錄而來。父親之耽麻將遠不至此🙇🏿♂️。家中的另一種戰爭是圍棋。棋客入室,不遑寒暄🥑,即狂殺起來🛖。他們下的那種棋,日本謂之“早?🏛?”。落子如飛,如驟雨,如爆豆♚🤾🏼,速度既快,盤數遂多。輸的紅了眼💷Ⓜ️,贏的吃開了胃。在恨恨聲、驚呼聲、抗儀聲、嘻嘻的笑聲🧛🏿♂️、喃喃的自語聲、哀嘆呻呤聲中,在桐油燈的暗弱光線下👱🏼♂️,不知東方之既白🎏🏌️。父親的興趣不限於親炙,壁上觀也同樣盎然不倦👩🏿🏫。幾位感情特別豐富的棋客,父親最愛觀賞。北碚時代過去,博弈之事遂告浸絕🤹🏿。
父親愛看體育競技。但體育運動是父親之所短⛔️。在清華讀書時👰🏽,馬約翰先生主管體育,督導甚嚴。父親的遊泳課不及格🌿。補考,橫渡遊泳池即可。據父親說,砰然一聲落水🏄🏻♂️,頭幾下是撲騰,緊跟著就喝水🧑🏿🎄,最後是在池底爬,幾乎淹死。老師把他撈起來,只好給他及格🙆🏼♀️。父親玩過的球類運動🏖,有乒乓球、棒球兩種🦽。我見過父親打乒乓球🤼♀️,彼時腹圍已可觀🧚🏻♀️,手握橫拍立定不動,專等球來找他。打棒球,我未及見。但直至辭世🤽🏿,父親對棒球情有獨鐘📍。每逢電視有棒球賽,父親必是熱心觀眾🤹🏻♀️👂🏿。
父親寫過談吃數十文。在吃的方面,父親無疑是伊壁鳩魯主義者🥑。自罹患消渴後🌦🤷🏿♀️,禁糖。他本非特嗜甜食💆🏼♀️📽,但是物以稀為貴,此刻甜點、巧克力、汽水🕸、較甜的水果。乃至放了糖的菜肴,一齊變成了伊甸園中的美味蘋果👲👾,越不準吃越想吃🧑🏼🍳。此上帝之所不能禁也🧝🏻,縱然不能公然大嚼😎,私下小嘗實所多有🏄🏼。每以此發病🔁,賴有特效藥耳。戒煙酒,則是父親的勝利戰例。煙量原是每日兩包,戛然而止⛹🏻。酒量是兩瓶白幹,後來則只欽啤酒小盅。茶🏌🏻♀️🙊,父親本也喝得很考究,晚年則很少喝茶,喝也極淡。
父親不信鬼神👩🏿🚀🙍♂️。但於佛教頗有興趣。在廣州中山大學時,外文系主任(林xx)篤奉密宗,常在家中設壇行法🥐。畫符、誦咒、灌頂等皆不必說💂🏻♂️,最奇的是“開頂”。據說人死之後,靈魂困於腦股之內🧑🏿🍳,無由飛升👰🏿,乃至淪陷。欲免此厄,須誠心下跪,由法師念咒,以青草一根♨️,插進頭頂2寸🧑🏽🦳,開一小孔,謂之“開頂”。如此一旦涅?👦?👨🏻💻,魂靈兒就由那小孔一溜煙飛進天堂,絕無困滯🦖。父親常去觀法👷♀️,也借佛經回來看,唯有“開頂”,父親不幹⚙️。父親之好佛,端在佛典中哲理部分👸🏽,不及其他👎🏼。
父親之晚年🧘🏿,是非常特殊的一個階段👩🦽➡️。除了讀書寫作之外🗡,一切都淡薄了,一反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之往日*️⃣,深居簡出,與世隔絕。父親逝世後,臺視李惠惠女士打電話來⚅:“幾次要去訪問令尊🙂↔️,都被令尊拒絕了,所以至今還不知道令尊家在何處。現在令尊已經去世,是否可去令尊家訪問了呢”這一次的訪問,終於實現。父親已不復能拒絕⭐️。父親在贈琦君女士的金縷曲結尾雲“營自家生計。富與貴浮雲耳。”這正是他晚年之心聲。
父親的最後幾分鐘,乃以缺氧致死📮。當時🌓,小量的輸氧已經不夠。父親窒息,索筆,手顫不能卒書,先後寫了5次,要更多的氧。此是父親握管80年的最後絕筆。最後🥤,父親扯開小氧氣罩🕐,大叫:“我要死了🔙!”“我就這樣死了🕴!”到了這個時候🧑🏻🚀,中心診所主治醫生終於同意給予大量輸氧,但卻發現床頭墻上大量輸氧的氣源不能用💂🏿♀️,於是索性拔下小量輸氧的管子,換床。七手八腳忙亂了5分鐘。就在這完全中斷輸氧的5分鐘裏,父親死了。一去不返!哀哉🚂🧔🏼♂️!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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