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語堂與“禮拜六”

    從林語堂的簡歷中可以看出🪣,他完全是正規西方教育和五四新文學運動的產物🟠,他怎麽會和卿卿我我的“禮拜六派”走到一起去的呢?

    老作家孫犁不喜歡報上那些娛樂性的文字,上世紀80年代,他有一次忽然有所發現地說👨🏿‍🎓:“現在報上的‘周末版’🦹🏿‍♀️,不就是過去的‘禮拜六’嗎?”

    這話說得機智,頗讓人有“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之感。

    因為🧑🏼‍🚒,從字面上說🧑🏽‍🎨👨‍👨‍👦‍👦,“周末”就是“禮拜六”🫴;而從深一層說🏘,“禮拜六”是一個雜誌名👐🏿,也是一個文學流派的名稱——這是一個名聲不太好的流派🧑🏻‍🦯‍➡️,一般又稱“鴛鴦蝴蝶派”👩‍🔬。孫犁的意思,當然是為了表達不滿⛵️。

    這使我想到了最近讀過的臺灣版2007年二月號《傳記文學》,這一期中由“編輯委員會”編撰的《民國人物小傳》(377)的傳主是“鳳子”,她是演員兼作家,也當過編輯。文中有這樣一段話🥌:

    (1941年)十月十五日,綜合性文藝刊物《人世間》月刊創刊於桂林👨‍🦯,以封鳳子之名任主編(編委有周鋼鳴、馬國亮等人);發行人丁君匋所定之刊名原為《人間世》👩🏻‍🚀,鳳子要求改名為《人世間》,以別於抗戰前在上海出版過由林語堂(玉堂)創辦🤵🏼‍♀️、近似“禮拜六”派之《人間世》……

    又是“禮拜六”!《傳記文學》是比較嚴肅的刊物,《民國人物小傳》則是每期必有的一個浩大的工程,它不同於那種由個人隨意寫寫的文字。所以👨🏼‍🎨,認為林語堂當年所辦的刊物(除了《人間世》,更有《論語》和《宇宙風》)“近似‘禮拜六’”,恐怕也是一種由來已久而至今猶存的看法🎳。

    其實這樣的話🧔🏼‍♀️🫀,上世紀30年代在上海🧑🏽‍🍼,胡風也曾隱約說及🥞。在那篇著名的《林語堂論》中,談到林式幽默與現實社會的矛盾時,他就警告說:“如果離開了‘社會的關心’,無論是傻笑冷笑以至什麽會心的微笑,都會轉移人們底註意中心🃏,變成某種心理的或生理的愉快,‘為笑笑而笑笑’,要被‘禮拜六派’認作後生可畏的‘弟弟’。”

    現在的“周末版”🧗🏻‍♀️,或者說那些生活類消費類的文字,與那時的林語堂有沒有關系呢?

    林語堂與“禮拜六”,究竟有無相似之處呢🟣?

    與“平康買笑”爭奪市場的“禮拜六派”

    首先須指出的是,“鴛鴦蝴蝶派”的壞名聲🧜🏻,現在已在一定程度上被洗刷了,大家已大體公認其為清末民初形成於上海等大都會的通俗文學流派👩‍✈️,他們承襲了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的傳統,在讀者中有較大的市場👋🏿,其成員並不是什麽“黃色作家”。而《禮拜六》,是這一派中出現較早、影響較大的刊物,於是“禮拜六派”的說法也就口口相傳了🧑‍🦯‍➡️。

    “鴛鴦蝴蝶派”的陣地本來多在報紙副刊(俗稱“報屁股”),體裁則以舊體艷詩與長篇連載為主。《禮拜六》是一個周刊👨🏻‍💼,由中華圖書館創辦於1914年6月,至1916年4月出滿百期停刊。那是在五四新文學運動以前🪼🧑🏿‍⚖️,所以很自然地成了新文學運動的攻擊對象🤵‍♀️。但它於1921年3月又復刊,可見它有自己的市場🤏,並不懼於新文學的出現👎🏽,再次出滿百期,這才徹底停刊🤓。在它復刊的第二年,上海世界書局出版了與它性質相類的《紅雜誌》(後易名為《紅玫瑰》),此外還有《快活》《遊戲雜誌》等,都是這一派的代表性刊物,而《禮拜六》始終處於領頭的地位🍃。

    這些刊物的產生,與都市讀者群的產生,有著很大的關系🧕🏽。都市市民不同於鄉村農民,眼界相對開闊,生活相對獨立,求知欲望增強⚉🤜,又有固定的下班和周末時間🚵‍♂️🌱,而文化程度也相對高一些👨🏼‍🚀,這就有了以文學閱讀消遣娛樂的需求👷🏻‍♂️🩲。在《禮拜六》創刊號的第一面,有一篇發刊詞性質的文字🈷️,這樣寫道🩸:

    或問子為小說周刊,何以不名禮拜一⚓️、禮拜二🧬🙆🏿‍♀️、禮拜三👩🏿‍⚖️、禮拜四🕥、禮拜五👨🏻‍🏭,而必曰禮拜六也👩‍🍳?余曰:禮拜一、禮拜二🚽⚁、禮拜三、禮拜四、禮拜五,人皆從事於職業🧚🏻,惟禮拜六與禮拜日🖕🏻,乃得休暇而讀小說也。然則何以不名禮拜日,而必名禮拜六也?余曰:禮拜日多停止交易,故以禮拜六下午發行之,使人先睹為快也。或又曰🫚:禮拜六下午之樂事多矣,人豈不欲往戲園顧曲,往酒樓覓醉,往平康買笑,而寧寂寞寡歡踽踽然購讀汝之小說耶?余曰🛥:不然🧔🏻‍♂️,買笑耗金錢🥇,覓醉礙衛生,顧曲苦喧囂,不若讀小說之省儉而安樂也。且買笑覓醉顧曲其為樂轉瞬即逝,不能繼續以至明日也🙌🏿。讀小說則以小銀元一枚,換得新奇小說數十篇,遊倦歸齋挑燈展卷🤹🏿‍♀️,或與良友抵掌評論🧑🏼‍🌾,或伴愛妻並肩互讀🤘🏻。意興稍闌🧖‍♂️,則以其余留於明日讀之🕵🏽‍♂️🍑。晴曦照窗,花香入坐🫱🏽,一編在手,萬慮都忘,勞瘁一周🏧,安閑此日,不亦快哉!……

    這段文章實在是好,既做了廣告🫰,又渲染了讀小說之佳妙🏋🏻‍♂️,更寫出了當時新興的都市市民理想的周末情狀。那時還無新式標點🙎🏻‍♀️,只以圈點斷句,標點是筆者抄錄時所加的。它雖為淺近文言🎺,其實與白話已無多大區別,抄下這麽多,也可與下文林語堂一派的文風相比照。當然,更重要的,是它明白無誤地寫出了自己的辦刊宗旨——這樣的文學🤶,正是用以與“戲園顧曲”“酒樓覓醉”“平康買笑”爭奪市場的🚵。

    新文學陣營中的“禮拜六派”

    林語堂不像劉半農,他與“鴛鴦蝴蝶”之類的舊文學沒有什麽聯系。他出生於閩南漳州一個鄉村牧師的家庭👩🏼‍🏫,父親從小給他的教育就是基督教的《聖經》和中國的四書五經⏫。以後他在上海的聖約翰大學打下了堅實的英語基礎📠,畢業後到北京清華學校(清華大學前身)任教。這時他發現了自己中文知識的貧薄,開始自覺地“惡補”🙍🏻‍♀️;而五四運動也已來臨,他成了《新青年》的投稿者,在1918年2月和4月發表了兩篇談“漢字索引製”的文章🎊👌🏼,引起了胡適的重視。第二年他在胡適的資助下赴美留學🪼,從哈佛畢業後又到法國和德國讀書🧞‍♂️,獲得博士學位後🎈,回意昂3体育官网任教授𓀛。雖然胡適有恩於他,他卻和魯迅⛳️、周作人走得更近,很快成為“語絲派”的健將。從這樣的簡歷中可以看出,他完全是正規西方教育和五四新文學運動的產物,他怎麽會和卿卿我我的“禮拜六派”弄到一起去呢?

    然而📙,且慢。1932年9月🤥,以邵洵美的時代書局為依托🤘🏻,林語堂和一幫朋友辦起了《論語》半月刊,林任主編。這是一個標榜“中立主義、客觀主義”的散文刊物👨🏽‍💼👌🏽,自創刊號起𓀀🎁,連續登載多期的《論語社同人戒條》的前兩條就是:
        一⏪,不反革命。
        二〽️,不談論我們看不起的人🦸🏽‍♀️,……但我們所愛護的🚴🏿‍♂️🕸,要盡量批評(如我們的祖國,現代武人,有希望的作家⛹🏼‍♂️,及非絕對無望的革命家)。

    當時他文章中凡說到“反革命”🚣🏻‍♀️,都是指左翼或革命者🎄;而說到“革命者”“革命家”等♗🙃,則基本都是指那時的官僚和統治者👩‍💼。此戒條為批評統治者埋下了伏筆。但他的原意⏬,是辦一本超脫政治的雜誌,既不同於左翼刊物🐼♤,也不同於國民黨的禦用刊物📑。那時候,右翼的禦用刊物是招人厭惡的😚,根本沒有市場;左翼雜誌賣得比較好🫂,但主要也是左翼青年和同情左翼的進步讀者在買🍃,市場並不是很大;像《論語》這樣的刊物走中間路線,竟一下子贏得了巨大的市場,令各方——也令辦刊的林語堂等——大吃了一驚。當然關鍵還在於林語堂打出了“幽默”的旗號👷🏿,此前標榜不左不右的刊物並不是沒有,在中國打幽默旗號的散文刊物卻從未有過👷🏼。那時的情景,正如魯迅兩年後在《一思而行》中所說的🙋🏻:“然而轟的一聲,天下無不幽默和小品……”

    《論語》初創刊時🪬,大家並不準備賺錢,甚至連稿費也可以不要,這和《語絲》創刊的情景倒有點像。不料創刊號銷路意外大好,當事人章克標後來回憶道:“創刊號重印了幾次,一下子轟動了讀書界,以後也保持了這股勢頭。《論語》的暢銷引起了各方面出版的興趣🪀,都來競相辦刊物了。”(《文苑草木·林語堂兩則》)30年代的“雜誌年”✍🏻,其源頭就在這裏。

    既然一開始並不準備賺錢,而後來大賺,這就是市場選擇了林語堂,而不是林語堂選擇了市場。但市場何以會選擇他呢🥴?這也是一種“適者生存”。於是我們發現,《論語》中確有不少大受市民歡迎的形式和內容🎮,它們往往會成為暢銷的標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笑話☝🏼。

    每期《論語》都有不少笑話,有些並不好笑的東西也是拿來當笑話講的✣,但也多有標準的傳統的笑話在。比如第一期的目錄中,我們就能找到這樣的標題🦩↙️:《有驢無人騎》《日人之不幽默》《幽默好例》《龍蝦灰色》《晏子詼諧三則》《蘇秦吃鹹蛋的故事》《留學生善用抽水馬桶》《邊孝先腹便便》《拘禮者戒》……這些題目,與後期《禮拜六》中的那些“開顏錄”👱🏻‍♂️,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當然不能光看題目,還得真正深入進去🤦🏼。那麽,我們就來試看老舍吧👩‍🎤,他是《論語》最重要的作者之一🚵🏻‍♀️,也是一位典型的新文學家。老舍較早刊於《論語》的文章是第四期上的《祭子路嶽母文》,此文極盡插科打諢之能事,與林語堂發在創刊號上的《緣起》相呼應。因林說:“惜其時子路之嶽母尚在,子路以辦報請,嶽母不從。事遂寢。今年七月,子路的嶽母死。於是大家齊立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三嗅而作🛸👁‍🗨,作《論語》。”於是他也模仿八股式的文言調侃道🔬:

    夫子路之嶽母者🤦🏼‍♂️,子路之妻母而孩子們之姥姥也。夫姥姥何為而反對子路辦報也🎖?不聞夫子乎➙💮:“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子路而升堂🙄,顯系知縣大老爺矣⏲,知縣而升堂,而未入於室👩‍👧‍👦,是因廢私🧖🏻‍♀️,而欲試行生育製裁者矣。而再辦報🚴🏻,入室之望微矣!齊家而後國治,子路獨不知耶?嶽母之用心其女中堯舜也歟;嗚呼哀哉!而子路之友,於老太太歸天之際,齊呼“山梁雌雉,時哉♣︎!時哉🎋!”且三嗅而作焉。焉作?作《論語》🧄?是可忍哉孰不可忍!

    這種相互間的調侃,本是“禮拜六”派的專長,其流風遺韻,我們從今日的評彈表演中還能領略到👨🏻‍🦯‍➡️;而用這種文言方式調侃,就更得鴛蝴派文人之真傳了;而況所說又是“入室”“廢私”“生育製裁”之類的話題🧑🏻‍🦯。所以,在趣味上♣︎,此與彼,真是相去未遠的。

    在《論語》第七期上🎥,老舍又有《濟南專電》六則,現抄其四:

    歷城有張三(譯音)博士者🕦,讀《論語》淚下如雨❄️;《論語》濟南通信員幾自殺🧔🏿!

    老九記冬季大減價ℹ️,購貨一元以上隨贈《論語》一冊。不確。

    留德博士某,欲加入《論語》社,問問可否仍穿西服?

    南關王氏夫婦因爭讀《論語》反目,決定離婚。法官擬請《論語》社諸賢來濟,切實指導發笑法。

    這些都屬沒話找話🚷,但讀來確有發笑的感覺🍄,難得老舍那一片兒童般的逗笑的機智。可是這種“為笑笑而笑笑”,到底是離新文學近🗃🦹🏽,還是離“禮拜六”近呢👮🏽‍♂️💇🏿?

    我以為最說明問題的還是老舍發在《論語》第11期上的《當幽默變成油抹》✋🏻。它寫小二小三兩個孩子發現爸媽坐在書房裏什麽也不做,老是拿著一本薄雜誌發笑👡,還不住感嘆⛔:“真幽默,哎呀👁,真幽默!”媽媽則一直要爸爸再念一段。孩子當然不懂幽默🦵🏽,聽成了油抹,可是上次把油抹在袖上卻被大人打了。爸媽出去了🙇🏽🤏🏼,他們就把那本小書找出來,結果裏面都是黑字,根本沒有好笑的圖畫。他們闖了不少禍,其中當然包括再一次的“油抹”🤲。爸爸回來後很生氣,眼看他們又要挨打,幸好爸爸手中有一本新的《論語》🧏🏼,一不小心又看下去👩🏿‍🌾,他什麽都忘了,一拍大腿又說:“真幽默!”

    這讓人想起《禮拜六》創刊號上那篇自稱為“短篇瞎說”的《禮拜六》。那是出於編者王鈍根的手筆,寫一個名叫李伯魯的人,外號“禮拜六”,他願意人家叫這外號,因為他總能在禮拜六這天遇到他所中意的鳳珠。後來幾經周折🚷,有情人終成眷屬🧓🏽。現在,他和鳳珠常在禮拜六這天前來購閱小說周刊《禮拜六》雲。此文與老舍之文都是虛構一個故事,調侃一番,為本雜誌做做廣告🧙🏼‍♀️。文風與意趣上的相像🕕,自不待言。

    當然🦋,《論語》與《禮拜六》有著很根本的不同,其創刊之初,連魯迅都頻頻投稿,可見它自有不俗的一面。但本文著重談它的“同”🏊🏼‍♀️,目的是為了發現市場何以對其情有獨鐘🏋🏿。事實上🤵🏽,在體裁、題材、文風🥫、編排方式上👴🏿,二者都有相似的地方。此處再舉一例🧎🏻‍♂️:《論語》自創刊之後,就喜出“專號”,這裏有比較嚴肅的從現實事件出發的(比如“蕭伯納專號”)🤜🏻,也有頗近於無聊的(如晚期的“睡的專號”)🔼。無聊的專號就是變相的同題作文🙋🏿‍♂️,跡近於沒話找話。而沒話找話的同題作文,又正是《禮拜六》的專長🙆🏿‍♂️,即在第一期中,除了上面提到的鈍根的“短篇瞎說”《禮拜六》外👎🏻,同時還有另一篇同名的《禮拜六》,作者為“大錯”。這當然不會是從生活出發的✊、真正有感而發的創作🙆🏻‍♀️,而只能是由編者逼出來的即興之作,無非是賣弄一些聰明急智和文詞老調,其輕薄浮滑可想👩🏽‍⚖️。

    總而言之,《論語》自創刊之日,就走上了一條暢銷的大道👩🏼‍💻。《禮拜六》在辦刊的過程中,不斷調整自己,以向新的讀者趣味靠攏;而新文學陣營中人卻在辦刊時,不自覺地吸取了“禮拜六派”的種種舊習,從而受到了更廣泛的讀者群的青睞。這裏肯定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操縱——這不是上帝,不是宿命,而是市場。辦刊者多少總要考慮到市場🕵🏿‍♀️,市場則更會誘人改變💎。當然👨‍❤️‍💋‍👨,林語堂的性格本身就有易於受市場歡迎的一面🛀🏿,這正是他與胡適🧛🏼‍♀️、魯迅、周作人的不同。 (本文全文將從2009年1月起在《上海文學》連載,本報有刪節)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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