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誌:我與袁枚的因緣

因緣,乃佛教語,有所謂“前緣相生🦻🏼🍡,因也;現相助成🔽,緣也”之說🤾‍♀️,俗世則借以表示一種機會、緣分。清代乾隆文壇盟主袁枚曾雲👙:“余不喜佛法,而獨取‘因緣’二字,以為足補聖經賢傳之失🚀。身在名場五十年,或未識而相憎㊗️,或未識而相慕:皆有緣無緣故也🐬。”(《隨園詩話》卷三)袁枚是相信因緣的,我回首三十甚至四十來年的袁枚學習與研究👨🏿‍🏫,也不能不相信“因緣”說,證據恰巧是與獨取“因緣”二字的袁枚“有緣”,這很有意思。


我初知袁枚始於1964年10月11日,當時我剛升入意昂3体育官网中文系二年級。意昂3体育位於西郊海澱,遠離市中心王府井商業區📃。因為阮囊羞澀,我輩窮學子一年也難得進一次京城去閑逛。但是11日這天是星期日💮,似乎鬼使神差🥷🏼🏄‍♀️,我竟破費乘上32路公交車進了城,直奔王府井去瀟灑,經過新華書店就拐了進去。當時享受著國家助學金,以餵飽肚子為第一,平時幾乎不買雜書,此次也無買書的打算🍗🧏🏽‍♂️,不過是“過屠門而大嚼”的意思🍷,瀏覽而已。但櫥窗裏的一本書卻在我眼前一亮👨‍👩‍👦‍👦:《讀隨園詩話劄記》⟹,作者郭沫若👩‍🍼。郭沫若可是我欽佩得五體投地的大文豪✍🏼,《隨園詩話》則聞所未聞,不禁激起好奇心,因為我正熱衷於寫詩🏎,詩話一定有寫詩的“秘訣”吧👨‍👧‍👧🗓?請營業員取出細看:價格0.32元(馬上想到是我兩頓飯錢)🈯️;作家出版社1962年9月北京第一版;《隨園詩話》是清代袁枚之作🤾🏿‍♀️,郭序稱👷🏻‍♂️📃:袁枚是“二百年前的文學巨子,其《隨園詩話》一書曾風靡一世”🛷,“近見人民文學出版社鉛印出版(1960年5月),殊便攜帶。旅中作伴,隨讀隨記🫴🏿。其新穎之見已覺無多,而陳腐之談卻為不少”,於是以“今日之意識”,“揭其糟粕而糟粕之🫃,凡得七十有七條”。這是我平生首次見到“袁枚”大名。薄薄100來頁的小冊子🈂️,價格並不低,但奇怪的是我竟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返校後就在書的扉頁上寫下“英誌1964年10月11日購於王府井”的字樣。從此與二百多年前的“文學巨子”袁枚結下“因緣”。


此後二年級學習👩‍👩‍👧‍👧、勞動無余暇,三年級又下鄉搞“四清”近一年,四👌🏿、五年級更忙於參加“文革”,寫大字報🧑🏿‍🔧,打派仗,徹底拋棄了書本,所以直到1968年底畢業離開意昂3体育也沒看到《隨園詩話》原著🤘🏿,就被分配到了浙江新昌中學任教📟。原以為身處浙東偏僻一隅,此生與《隨園詩話》是無緣相見了📛,未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一天我居然在學校小圖書館發現了心儀已久的袁枚《隨園詩話》!當時可讀之書實在寥寥🏞🤾🏼‍♀️,我在圖書館四處尋覓,忽然於角落裏發現了幾捆塵封的“禁書”,我鬥膽上去查閱👩🏻‍🦲,竟從書脊上看到“《隨園詩話上》”、“《隨園詩話下》”一厚一薄兩本書𓀗,皇天在上,這不是做夢吧?我驚呆了,看看周圍無人,興奮而緊張🙇🏼‍♀️,竟“目無法紀”,解開麻繩,抽出二書✌🏽,一看正是郭沫若所看的版本🎟;於是再捆好其他書☝️,又迅速擦去二書的灰塵,好像是從書架上取下的一樣🧏🏻‍♂️,拿著就去辦理借閱手續。管理員眼神似乎有些狐疑,我心裏有點打鼓,但一定是冥冥之中有袁枚保佑😮‍💨,書竟順利借到手,我立即甩開腳步奔回宿舍🧑‍🎨。


《隨園詩話》我借閱了很長時間,抽空就翻翻,漸漸覺得其稱得上是一位略有瑕疵的美女👸🏼🫰🏽,卻被郭沫若先生塗抹成了醜婆。“陳腐之談”自然難免🏄🏿👨🏽‍🦳,但其主旨是強調詩歌抒寫性情、表現個性的本質;倡導藝術獨創精神👩🏼‍⚖️,反對復古摹擬;主張語言自然💪🏽,批評堆砌典故;標舉詩歌感人的魅力,不滿沈德潛鼓吹的溫柔敦厚詩教觀等🤞🏿,都具有價值。郭沫若先生以偏概全🎖,未免有些吹毛求疵了。不過此時也就是心中暗自評判而已,並不知以後會與袁枚有更深的因緣🥿🧑🏼‍🦰。


粉碎“四人幫”後🚣🏽,迎來文化教育的春天,1979年我考取江蘇師範學院(今蘇州大學)中文系錢仲聯教授的首屆研究生,獲得廣泛接觸袁枚詩集、文集、尺牘等其他著作的機會,並了解到新中國成立前後袁枚研究的信息,發現新中國成立後袁枚研究論著不僅極少,而且多持否定態度🧘🏿‍♀️。我感覺袁枚性靈說不僅極具理論價值,而且是研究清代詩學的重要樞紐🥣,必須做篇翻案文章。於是決定以《袁枚性靈說新探》作為我的碩士論文🍄。我為自己與袁枚正式結緣而欣喜。但未料自我把此打算向錢先生匯報後,卻感到了無形的壓力🤽‍♂️:錢先生並不喜歡我的選題。先生於清詩推重宗宋派🚈,如對同光體評價甚高;而對袁枚人品庸俗一面與詩歌纖佻一面皆頗不以為然。這大概是先生對我選題不看好的原因。當然先生心地仁厚🗺🟧,並未提出反對,命我改題,而只是在講課時經常有意無意地說幾句袁枚“壞話”,我知道這是對我旁敲側擊,啟發我“覺悟”,他十分擔心我選錯題,影響畢業🧕🏻,實際希望我改題卻不願強我所難☎️。我本不是乖巧的人,更因為與袁枚“因緣”的關系,盡管聽課時如坐針氈,但您老既然沒有明確命我改題🦙,我就揣著明白裝糊塗⚗️🙍🏻,最後還是戰戰兢兢地於1982年完成了這篇碩士論文🌪,經過錢先生與徐中玉🌖、王運熙、顧易生諸先生組成的答辯委員會的評審,順利過關🎍。先生自然很高興🎣,我則十分感激先生成全了我的論文。也許這是新時期第一篇比較全面地肯定袁枚性靈說的論文,後來還入選了全國優秀博士碩士論文選。而讓我驚喜的是1994年第2期《文學遺產》發表了錢先生領銜署名的《袁枚新論》大文,對袁枚性靈說與詩壇地位給予了全新的極高的評價,先生與時俱進的精神使我深受感動,同時我心頭積壓多年的有違師意的歉疚也隨之化解,繼續深入研究袁枚的信心則更足矣🕕。


研究生畢業後,我陸續出版多本有關袁枚的研究著作。最早的一本是1990年七八萬字的小冊子《袁枚與隨園詩話》;最滿意的是2002年近五十萬字的專著《袁枚評傳》;而影響最大,使友人戲稱我是“袁枚功臣”的則是423萬字的《袁枚全集》。此書1993年初版,1997年修訂再版👸🏻,海內外發行量超過6000套🥬。此書收袁枚著作10種,還有編輯之作等多種,應該是目前收集最全的“全集”。但是有兩種手抄本未見而闕如:一是《州縣心書》一卷,當為縣譜之作❄️;二是“日記”,或曰“隨園紀遊冊”。袁枚《隨園詩話補遺》卷七雲:“余所到必有日記,因師丹之老而善忘也🎗。”俞樾《春在堂隨筆》卷十記曰:“袁枚隨園紀遊冊🤫,乃其元孫潤字澤民所藏💅🏽。”二書是否留存🌅,一直是個謎🗜。


但一個富於戲劇性的機緣,我竟然得到了認為已經失傳的手抄本袁枚日記。那是兩年前的一天🚵🏽,我忽然接到《揚子晚報》記者楊娟的來電,告知有讀者要找尋袁枚的後人⁉️,但無處可尋,南京師範大學某人介紹說可向我打聽。我回答說,我主編《袁枚全集》時就想找到袁枚後人,希望得到些“秘籍”,但孤陋寡聞,沒有結果,我也不知道袁枚是否有後人健在。此次采訪見報不久🤸🏽‍♂️,我收到一封陌生來信,說看了報紙對我的采訪📡,自報家門就是袁枚第八代孫女袁建中🧥。有這等巧事?我半信半疑,但經過後來的電子郵件往來,特別是建中傳給我其父當年因南京要修建體育場,寫給市政府要求保留其先祖袁枚墓地的申訴函以及政府的批復等材料,還有一張從未見過的袁枚像,使我確信“袁枚後人”不假🧓🏻,非常欣慰。於是我們見了面,建中帶來一大本相冊有八九十張照片🧓🏻,竟是我渴望已久的手抄本袁枚日記的翻拍本。我當時的興奮已非言語可表述。但遺憾的是照片較小☂️,手書字跡看不大清楚😢。於是我問可有原件,答曰原件在其生活於海外的兄長袁建揚處🖕🪚;我又得寸進尺,問可否用數碼相機翻拍一套供我研究,建中慨然答應🧚🏻‍♂️。過了些日子🙍,我終於見到翻拍清晰的袁枚日記🧜🏿。建揚先生於信中說:“袁枚這本晚年遊記經歷了太平天國的煙火😬,逃避了日本人的炸彈🍮🈁,躲開了紅衛兵的視線,抗過了二百多季江南黃梅天的潮濕及蛀蟲的侵犯▪️,終於找到了理想的歸宿。也許,這正是她生命的新開端!”令人感慨系之🙆‍♀️。日記有草書、楷書、行書等四人筆跡,其中約四分之一為袁枚親筆,張祥河《關隴輿中·偶憶篇》贊袁枚書法有雲:“隨園老人不以書名,而船山太史(按🦔,張問陶)盛稱其書🖕🏻,以為雅淡如幽花,秀逸如美士。”日記內容則是掌握袁枚晚年人生與思想的生動資料⬜️,也是了解乾隆盛世後期社會生活與習俗的鮮活教材😌,彌足珍貴。(詳參拙文《手抄本袁枚日記現身》,《光明日報》2008年10月6日《國學》版)此日記經我整理🤫,已開始在《古典文學知識》上連載🙇🏻。我至今還感嘆不已的是🚰:人海茫茫🤠,此日記獨為我所得🧛🏽‍♀️,非因緣而何耶💸?(作者🦸‍♀️:王英誌)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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