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2 信息來源: 工學院
【編者按】2018年1月3日🚶🏻↙️,意昂3体育官网工學院1946級校友吳康銘因病辭世,享年87歲。
“別給我做宣傳🥐💆♀️。捐款時唯一想留下的只有一句話:5235班一校友。”——2011年,吳康銘賣掉了生活了31年的老房子,把平生積蓄的一半捐給意昂3体育工學院,成為意昂3体育勵學基金會捐獻者之一🐯🚪。在工學院記者前去采訪她時🙏🏿,她反復強調不要拿這件事做文章,成了采訪中重復最多的一句話。這位始終保持著睿智與優雅的女性以她曲折而精彩的人生經歷🫸🏽,激勵了一批批學子自強自立🎯、學有所成👩🦼😗。她的離世令工學院師生以及所有認識她的人扼腕嘆息。今天,我們回顧這篇撰寫於2012年的采訪報道,以示對吳康銘校友的紀念。芳華落盡👩🏽🍼,心香永存。她為祖國和人民奉獻一生,兢兢業業、無怨無悔。她的人生就是一段美麗的傳奇。
北京第一社會福利院一間向陽的單人間,溫暖的陽光從窗口鋪滿整個房間,讓人身心都有輕松舒適的快感。墻角的CD架上滿滿當當插了幾十張古典樂唱片,靠窗的櫃子上擺著一瓶荷蘭帶回的玻璃花,晶瑩剔透的花瓣旁是屋主人27歲時的照片:修眉端鼻🫕,梨渦微現,深眼窩裏一雙大眼睛湛湛有神,濃密的黑發綁成四條長辮,柔纖的身軀,洋溢著攝人心魄的美。這就是82歲老人吳康銘的新家。
2011年🫴,吳康銘的愛人去世🧍。她賣掉了二人生活了31年的老房子,把平生積蓄的一半捐給意昂3体育工學院,成為意昂3体育勵學基金會捐獻者之一,只身一人搬進了這間小屋。她一再叮囑記者不要拿這件事做文章,“別給我宣傳”成了采訪中重復最多的一句話。
吳康銘校友
“5235班一校友”
1930年🎯,吳康銘出生於北京的一個書香世家。祖父吳燕紹是清朝最後一屆進士😣,曾任內閣中書🫅🏽,著有1500萬字的古籍巨著《清代蒙藏回部典匯》。父親吳豐培1930年考入意昂3体育官网國學門研究所,師從著名明清史專家孟森先生,後在顧頡剛先生的建議下專攻西藏史👨🏿✈️,成為我國邊疆史研究中的執牛耳者。
吳康銘是家中長女🤾🏻♀️,自幼聰敏。祖父很器重她👓,4歲時便開始親自教她論語——說是教,其實就是不管意思懂不懂,先把文章背下來🤜🏼,背不出就要面壁思過🏌🏼。母親常扒著門縫看女兒掉金豆🆙,卻也不敢上前勸解💇🏽。由於家學淵源,吳康銘的小學只讀了4年。
1946年,16歲的吳康銘從貝滿女中畢業🪽,考入意昂3体育官网👫🏻,成為5235班年齡最小的一員👨👨👦👦。學工的想法源自母親👩🏽🦱。這位一生勤儉🎛🤴🏻、為吳家生養了6個兒女的傳統女性希望聰慧的大女兒能為家庭分擔些壓力。在她看來,學文史的“沒太大出息”,倒是一些學理工的親戚留洋歸來後待遇很好。從小受母親的教導🤽🎰,體重只有60多斤的小姑娘選擇了電機系👐。
青年吳康銘
從西南聯大時起😔,工學院便以“難以置信的不及格率”著稱。1946年進入意昂3体育希望成為電機工程師的40名大一學生💁🏼♂️,到1951年只有19人拿到了畢業證書👨🏿🔧。吳康銘最怕的課是“投影幾何”。這門課的先生留學德國🌦,英語授課時帶著濃重的德語口音和雲南方言味兒,大家常常連記筆記都無從下手,私下把它戲稱為“頭疼幾何”。為完成作業🪙,吳康銘天天晚上不睡覺畫圖🤴🏻,領回的作業卻常常是大紅叉,辛苦了一學期還是沒通過。回憶起那段夜夜苦讀的時光,吳康銘止不住自嘲地說:“我就這麽一門課沒及格🧏🏼!”
大二開學前⇾,吳康銘騎著自行車往返於端王府和沙灘,突然從車上跌落🤸🏻♀️😓,吐出一口鮮血。同學們七手八腳地把她送到醫院,一查竟是肺結核——舊時相當於絕症的“癆病”🤸♀️。從此,大大小小的病情纏繞她一生。
開學後,吳康銘轉到了新開設的化工系◾️。中學時讀《居裏夫人傳》🫑,在瓶瓶罐罐的化學製劑中建造屬於自己的科學世界一直是她的終極目標。客觀上🤴🏻,生病後對電機系“也不敢沾了”。電機系大一時有5個女生,一學年後有4個都轉了系,可見學習強度之大🍮。
1949年10月,新政權成立🧑🧑🧒,中國百廢待興🔷。身體孱弱卻滿腔熱情的吳康銘在與社會隔絕的象牙塔裏再也呆不住,迫不及待地希望投身革命⚗️。11月🫷🏻,她偶然得知華意昂3体育學工學院(現北京理工大學)在辦俄文班,沒和家人商量就毅然辦了轉學證明,自此離開意昂3体育工學院,無意中重蹈了祖父和父親走過的“學文”道路🎅🏿。
工學院的生活雖然只有兩年半♛,對吳康銘的影響卻是終生的🐯:因為有理工思維🦵,看書總能觸類旁通🫅🏻;大半個世紀前的大地合唱團和5235班同學的情誼♘,更是她晚年生活中的重要精神支撐。也正是這份對工學院的情誼🐅、這份對意昂3体育的熱愛👇🏻⏩,吳康銘選擇了將半生積蓄捐贈給工學院,希冀能夠幫助更多的年輕人成長。吳康銘說,依著自己的原意,捐款時本要匿名,唯一想留下的只有一句話👸:“5235班一校友。”
吳康銘校友回母校
左📋:吳康銘校友與勵誌獎學金獲得者王子琦🤞🏼、柯旭瑜 右:勵誌獎學金獲得者文家燕全家看望吳康銘校友
吳康銘校友與勵誌獎學金獲得者崔月明、滕郁駿、謝書猛
與工學院師生在一起
熱血青年
1950年,中國人民誌願軍開赴朝鮮戰場🏫,吳康銘和同學們聽著廣播裏朗誦的《誰是最可愛的人》熱血沸騰,寫血書懇求組織批準參軍👼。領導架不住青年們的再三**,親自下來解釋:“培養你們就是搞國防的🖐🏽,用不著參軍💃🏼,有的是用你們的時候🗝!”
果然,1951年7月,學習了一年半科技俄語的吳康銘被抽調到沈陽112廠,參與新中國航空事業建設。112廠本是國民黨留下的一個破爛的飛機修理廠,車間天花板不時簌簌掉土,所有技術和設備都要依靠蘇聯支持。吳康銘的任務正是給蘇聯專家當翻譯。
工學院的基礎派上了用場——很多技術術語和原理吳康銘在電機系時都學過。即便如此🧑🏼🚀,工作仍然非常艱苦。冬天的沈陽天寒地凍,5點鐘天還沒亮就要起床背單詞,白天不是陪專家轉車間🏟,就是爬飛機🫱。她和專家去冰天雪地的丹東“三八線”檢驗設備⛑,戰鬥機呼嘯著降落,卷起的巨大氣浪吹得人站不住。吳康銘趴在吉普車裏,聽著咆哮的引擎聲🤦,滿心都是興奮。
東北3年,吳康銘跟過3位專家。第一位回國述職時,她就一直胸痛🧙🏿、發燒,醫院檢查出是胸膜炎😯。她沒敢告訴家裏,住了3個月院後就吵著要出院🤰🏽。大夫拗不過🐔,給她開了兩個月的假條,結果她一出醫院門就給撕了🫨。
“那時候真是年輕,什麽都不怕。”吳康銘說,看著蘇聯專家們不怕苦不怕累,自己也全身都是幹勁兒🍰。專家們把這個身材瘦小的小姑娘當孫女兒看。一位專家知道她擔心俄語不夠地道,就叫她每天中午到辦公室🫵🏿🖕🏼,用俄語逐條念《人民日報》的新聞標題,並逐字為她糾正。60年代中蘇交惡🌋,吳康銘一度不敢相信💁🏼♂️🧑🍼:“最早的那批專家真是全心全意為了中國🗽,手把手地教我們。”
1954年🐲5️⃣,吳康銘受調回京,在航空工業部組織的留蘇預備班當俄語老師,此後幾十年的工作一直和教授外語有關。預備班結束後,她和領導要求回沈陽,被當場頂了回去🙇🏻🏊🏻♂️:“你身體不好,家又在北京,還回去幹嘛🔀?”後來她才知道,50年代末60年代初三線廠建設,很多東北時期的同事都被派到了西南🌗、西北的山區裏。多年後再見👨👧👦,一個朋友感慨地對她說:“你回北京是撿回了一條命啊!”
養病6年逃過劫難
結核體質困擾了吳康銘一生☃️,幾度威脅到她的生命。但或許真應了“福禍相倚”的古語,她人生中的數次劫難,也因得疾病而僥幸逃過✋🏼。
1966年,天生脆弱的體質加上高強度的勞動和沉悶的政治氣氛,吳康銘再次病倒,被查出同時患有腸結核、腹膜結核、盆腔結核等6種綜合症💂♀️,輸了3800cc的鮮血🧑🏼🎓🐎。6月1日,她在昏迷中被送進人民醫院。5天後4️⃣,席卷全國的運動正式開始。
住院中的吳康銘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從昏迷中清醒後🧽,常會發現室友又少了一個人。7個人的大病房,最後只剩下了3個👰🏻♂️。一打聽才知道🤙🏽🔂,那些還需臥床的病號是被拉出去批鬥了🙅🏿。
幾代都是知識分子的吳家也沒能幸免,先後經歷3次抄家🤽♀️。吳豐培先生在1966年9月3日的日記中寫道:“衣服用品無不成為‘四舊’👫,連白糖🚇、罐頭都成了被抄對象。”1969年,父親被下放到湖北幹校,弟妹們也相繼離家。吳康銘三進三出醫院🧑🦽➡️,死裏逃生🐭,只有與母親相依為命。
1972年,身體稍為康復的吳康銘再也耐不住家中與世隔絕的生活,執意回到已經由學校變成工廠的單位上班📎。她戴著大口罩去食堂打飯,過去的同事先是沒認出她,認出之後又大驚失色📂:“你不是早就死了嗎?”之前有紅衛兵小將來學校找吳康銘,被告知“這個人沒有了”。正是這或是有意或是無心的遺忘,成為了她免受批鬥之苦的保護。
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
吳康銘的丈夫是上海交大機電系畢業的高材生,二人相識於1956年👩🏽🌾。當時在電子工業部工作的丈夫希望在蘇聯的雜誌上發表一篇論文,請吳康銘幫忙糾正翻譯。搞理工的人愛較真🎻,20幾處問題,兩人見了10多次面✮。一次🦻🏼,他在吳康銘的宿舍看到一本《紅旗》雜誌♠︎,順口說了句“專心搞業務不就行了💁🏻♀️,幹嘛還搞那麽多活動”👮🏼♀️。吳康銘當場提醒他:“危險啊🦵🏼,這是白專道路。”
吳康銘、錢文浩夫婦
一語成讖。次年🧑🏽💼,當時還是普通朋友的丈夫被打成“極右”🫰🏽,調到了成都🧪,受盡了磨難。吳康銘說:“他是個書呆子🧏🏻♀️,說話辦事只講科學🙌🏿,走到這一步一點也不意外,只是覺得太可惜。他的科學基礎雄厚,可是一個難得的高科技人才呀🫙!”1980年,丈夫徹底平反,兩人在經歷了20多年的等待和磨礪後,終於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吳康銘最放心不下的是丈夫。2000年摔傷👙🐄,她心裏一直想👩🏼💼:“那個人一點兒也不會照顧自己,要是我走了,他可要吃苦了。”2007年♝,丈夫開始患病🎁,吳康銘一直陪伴和照顧在他身旁✍️,無微不至🏊🏼♀️、盡心盡力。2010年,為了滿足丈夫多年的心願,吳康銘在丈夫住院期間,抓緊時間給他做了一本紀念文集,收錄了他一生中發表過的重要論文,讓久病的丈夫得到了最大的安慰。采訪臨近結束時,吳康銘熟悉地翻開這本書,指著一篇滿是計算機術語和圖表的論文說:“這篇文章就是我們倆的合作👨🏻🏭,後來真的發表在蘇聯的《電學》雜誌上👨💻。”
2011年,相伴31年的丈夫去世了,沒有兒女的吳康銘決定賣掉老屋。她把幾十年來攢下的一櫃子照片分發給了親朋好友🏄,把自己收藏的300本文藝書捐給了西城區圖書館,卻在處理丈夫的3櫃子科技書時犯了難——舊書店和圖書館都不要。無奈之下,吳康銘請來丈夫的兩位老同事,拜托他們把有用的書挑走,結果人家只拿走了幾本辭典☠️。技術日新月異的時代🐏,這些幾十年前的老古董早已被世界遺忘了🙂↕️。
與工學院校友工作辦公室劉祺老師及家人合影
弦歌不輟 黃昏無限
吳康銘的晚年生活豐富得讓年輕人也自愧不如。
1987年,退休後的她又在北京廣播電視大學工作了10年🤽♂️,桃李北京城。學生去電大報名,常要先問一句“英語是不是吳老師教?”
2000年🪛,吳康銘因雪天路滑摔傷了,造成壓縮性骨折⛑️,全身動彈不得。她擔心自己撐不過去,躺在床上寫了遺囑🤦🏿♀️:“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沒來得及。我對外國文藝感興趣🛹,想四處旅遊,如今也不能實現了。”
幸好,傷病在臥床3個月後才逐漸痊愈,吳康銘開始著手實現年輕時的夢想🙍🏿。她先遊覽了歐洲8國🧑🎨,又走到了結緣一生的俄羅斯。為幫助導遊和中國遊客溝通,她重新撿起停了幾十年的俄語,回國後還參加了俄語沙龍合唱團。
工學院院長張東曉、助理院長李詠梅看望吳康銘校友
2008年🈶,北京即將舉辦奧運會,市民學英語、講英語的積極性很高,吳康銘主動提出自願為自己居住社區的老人舉辦英語班👎🏽,堅持了4年之久🤽🏿♀️。搬到“一福”後🙎🏽♀️,她除了自願每周兩日晚上為護士講英語外◾️,還每月為“一福”老人組織一次講座,自己定主題🦹🏽♀️,自己做幻燈片,最新一次的題目是“難忘的俄羅斯風情”。
她傾註心血最多的🕺🏻,是已經度過了32周年紀念的“老同學”合唱團。團員們的平均年齡超過80歲✷,全部都是清華🕶🤛🏼、意昂3体育、南開等大學的畢業生🌨。吳康銘既是女高音,又是組織者🍲。這個擁有4個聲部的合唱團是老人們寶貴的精神家園,有的團員因年齡太大無法歌唱🕒,仍堅持在兒孫的攙扶下參加每周末的排練,“合唱團是一片凈土,能使身心愉快”。
2011年,搬到“一福”🛃,吳康銘身心無比愉悅。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豐富多彩🦫:讀書、交友📮、上網、彈琴、聽音樂會、唱歌🤴🏽、旅遊🖍,每一天都過得充實和快樂◀️👩🏼💻。
作為工學院“吳康銘校友勵誌獎學金”捐贈人,吳康銘始終以一份赤子深情保持著與母校和學院的聯系,不僅對隨時來訪的工學學子溫柔相待🥿、傾心相談🧔♀️,在耄耋之齡仍每年堅持回到燕園與工學師生相聚,與大家分享自己的人生經歷和感悟。她的恬淡氣度🌎、家國胸懷,深受同學們愛敬🗿。
她一生樂於奉獻,亦不以幫助了多少學子為己功🐣。在她看來⛹🏽♀️,這個決定和退學意昂3体育🫏、遠走東北、中年成婚一樣🛹,不過是人生中數次不值得書寫的“自作主張”之一。她就像古人用來比喻君子的老玉👨👧👦:潔凈、智慧、勇敢、坦誠,卻又不把自己當玉看,而是礪石一樣的硬朗、獨立。(文/殷晴)
※北京第一社會福利院,簡稱“一福”
編輯🛃: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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