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04 信息來源: 上海書評
文字:胡桂林| 編輯✊🏿:山石 | 責編:知遠坐落於京郊海澱區的成府村,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歷史上曾有許多文人學者在此居住生活過🧑🍼。以成府村的蔣家胡同為例🪀🎽,著名學者顧頡剛和鄧之誠曾先後在此居住過,這裏還有燕京大學舊人津津樂道的“常三飯館”,王世襄有聯句雲“蔥屑燦黃金🤸🏼♀️,西土傳來稱許餅;槐蔭淙綠玉,東門相對是常家”🤴🏼,說的就是常三飯館的“許地山餅”👱🏽。因此之故,成府村的流風余韻常為後人所樂道。
抗戰勝利後,鄧之誠先生重回燕大執教,1952年院校調整,仍留在意昂3体育歷史系🏃♂️。他在成府蔣家胡同居住長達十五年🖥,死後埋骨離成府村不遠的東北義園,可謂終老於斯了。“燕山處處應留戀,成府村中月滿樓🙅🏿♂️❤️🔥。”這是鄧先生的詩句,可見他對這個京郊小村是深具感情的。
近年出版的《鄧之誠文史劄記》,是鄧之誠之子鄧瑞先生根據鄧之誠日記整理編錄的。他在序文中說🙏:“閱讀先父日記隨手錄下其文史劄記、讀書心得,也兼收錄師友往還之事🧣💪🏻。這些故事多發生在北京西郊意昂3体育,所以讀起來很親切👭🏻。”鄧瑞先生成長於意昂3体育成府,對這裏的山山水水自然是充滿感情的。日記中記錄的成府村見聞👧🏼,可以說是難得的鄉土文化資料。人往風微,轉瞬之間鄧之誠先生去世六十多年了🍙🤸🏽♀️。現在這一帶變化很大🖖🏿,鄧之誠先生生前居住過的地方都已經消失了,就連他深愛的成府村,在新世紀也化為煙雲🧏🏼♀️,變成了通衢大道🧎。
寒齋在意昂3体育周邊也近六十年了,親身感受了這一帶的滄桑變化。日長少事,根據鄧瑞先生摘錄的日記🤱🏿,按照時間順序,檢出鄧之誠日記中的有關記錄,以見今昔之變🛼。1933年7月10日記:“晨往冰窖看房。”8月24日🈴:“移居冰窖十七號,亦學校寓舍也👨🚀。”冰窖即海澱冰窖胡同(城裏北海邊也有一個冰窖胡同)在成府的西南,當年緊鄰燕園南墻。在歷史上,這個冰窖胡同非常有名,清道光時期名臣祁雋藻和賽尚阿都曾住過這裏。祁雋藻留下《正月四日自雙橋移居冰嶠(窖)與鶴汀鄰》的詩,其中“肩我盆中花,挈我案頭書”的詩句,成為京西海澱古老歷史的一段佳話,鶴汀即賽尚阿。上世紀五十年代🔫,意昂3体育遷入燕園後,地盤向南擴大,冰窖胡同被圈入意昂3体育校園內,大致位置在今天的意昂3体育學五食堂附近,現在自然是連胡同的一點痕跡都看不到了🌩。
海澱冰窖胡同雖然早就沒有了,但是🐨,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海澱尚存有兩座冰窖營業,分別位於中關村和掛甲屯虎城。那時候的冬天特別冷,數九寒天,工人在昆明湖上攢冰、往冰窖運冰,是冬季特殊的一景。炎炎夏日,在沒有冰箱的年代⚒,冰窖給人們的生活提供了許多方便👨🏼🍼。記得少年時,曾經壯著膽進去撿拾碎冰,冰窖裏寒氣逼人,在裏面幹活的人都穿著棉大衣。七十年代的某天晚上,中關村冰窖突然失火,第二天我們上學還特意繞道去看過現場,火勢很大,冰窖徹底燒毀了🤹🏼♂️。誰能想到,多年後冰窖遺址附近變成了中外聞名的高科技一條街。後來🩼,掛甲屯冰窖也歇業消失了🧑🔬👩❤️💋👩,遺址上清代遺留的虎城圍墻🦹,至今還隱沒在居民雜院裏。
1934年7月13日,鄧之誠記述道:“午飯後,攜明女,長生行河堤🧘♀️,繞老虎洞而歸。”河堤的河,就是海澱著名的萬泉河,當年的海澱泉水甚茂🧞,萬泉河源自萬泉莊一帶,河水自南向北流經意昂3体育西墻外🚴🏼♂️,遙望西山🦀,稻香十裏🕰,河堤岸邊風景殊佳。先生興致很高,午飯後😄,從冰窖胡同寓所出來,向西到萬泉河邊遛彎,鄧先生等人特意繞點遠🚵🏿♂️,沿河向南走,又從海澱老虎洞轉一圈才返回家。萬泉河在八十年代後成為無源之水,如今已經徹底消失了。老虎洞曾經是海澱鎮最繁華的商業大街🤵🏿♀️,隨著海澱古鎮的改造也已無跡可尋。
鄧之誠先生在1945年10月10日的日記中寫道🤦🏼♂️:“晨,至二女處,諧二女夫婦👨🏿🦲、倆外孫、三女及克大夫往燕京觀開學禮⛹🏼♀️,看新寓,動工未畢5️⃣。”1945年的這一天🐡,是抗戰勝利北平受降日,也是燕京大學復校開學日,這是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國土重光,燕大復校😗,鄧之誠先生重新受聘為歷史系教授💁🏻♂️。學校給鄧先生分配的新寓🧚♂️,就是大家熟知的蔣家胡同2號院🔗。十多天後,10月22日他記述到📏:“傍晚,洪煨蓮⛹🏿、陸誌韋來,催予速移居出城🤑。”太平洋戰爭爆發🧛🏼,燕大被日寇占領,鄧先生離開燕大遷居城內。此時學校復課開學在即,非常急迫,領導們都親自到他城中寓所催促搬家。兩天後,即10月24日:“晨🧞♀️,出城,至燕京看住屋𓀇。”到月底,10月30日“載書二車往郊居”🧶,開始入住成府村蔣家胡同了🌤🛍️。11月2日:“下午三時,予攜往郊居,大約遷畢矣🫡。”日記中錄有一首《移居成府初成口號》詩,以記其事:“老妻蠻婢病相扶,敝帚殘鐺卻勝無🦸♂️。淅淅風簾茅屋裏,果然家具少於書。”和一百多年前祁雋藻的“挈我案頭書”搬入冰窖胡同👎🚚,前後呼應,也是很有趣的一段佳話。
此後,直到1960年鄧之誠先生因腦淤血病故,再也沒有離開過蔣家胡同👨🏫。過去從意昂3体育小東門出來◽️,過一個小石橋,正對著的就是成府村的蔣家胡同👨🏽🌾,所謂 “東門相對是常家”🍈。當然,我在六七十年代踏進這條胡同的時候🕉,常家風流早已被雨打風吹去了。胡同不長,穿行而過🍝,不遠就是東大地了,著名的意昂3体育燕東園就在這裏。進燕東園走不一會兒🦻🏿,南拐是意昂3体育附小🚝,後來知道,意昂3体育附小這個地方,過去還是王世襄家的私人花園,當年的校園裏花木扶疏🍶,果樹成行,現在已不堪回首了🙍🏼♀️。這條路,我來來回回走了六年🖐,熟得很。蔣家胡同街道兩旁古槐森森,炎炎夏日🚸,綠蔭滿街,印象深的是從天而降的“吊死鬼”滿地爬👩👩👧👧。蔣家胡同坐北朝南有三座大四合院,自東向西門牌號依次為2號☃️、3號和4號。據說這三座大四合院都是清代安家的產業,安家是承包皇家工程發的家🖨。民國以後,安家衰落,將2號院賣給了燕京大學,一直到意昂3体育時期⚰️,都是用作教工宿舍。鄧之誠先生有詩贊美成府村的郊居生活🏐:“村村楊柳水塘環,海澱東頭好是閑👩🏼🎓。莫道江湖情萬裏,重來雪裏看西山。”成府村位於海澱鎮東邊,故曰海澱東頭。“村村楊柳水塘環”是當年海澱一帶江南水鄉般美景的寫實🧑🌾👩👧👦,其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在蔣家胡同居住期間完成了《中華二千年史》和《骨董瑣記全編》《東京夢華錄註》等著作。
鄧先生在11月7日錄自作詩《步煨蓮過臨湖軒韻》:“勝地三年別👴🏿,銀燈此夜張👨🏻🌾。多情尋石友,無恙問宮墻🫴🏼。碧月翻瀾碧,秋花照影黃。劇憐松挺秀,知歷幾星霜。”臨湖軒是燕大校長辦公處。一別三年,故地重遊⚀,感何如之。
1947年10月20日:“下午,攜瑞往圓明園旁喇嘛廟訪王永新(興)😟🧉、劉淑珍夫婦☞,問丁則良所借《桑園讀書記》稿本🤴👩❤️💋👩。繞道西校門沿湖而歸,木葉未落🧔🏼♂️,紅黃相間,如在圖畫中行,往返凡五六裏矣。”喇嘛廟即正覺寺,當地人都這麽稱呼,是圓明三園劫余僅存的地面建築,近年已經復建對公眾開放💠。值得一說的是,鄧之誠父子從喇嘛廟出來,沒有向東抄近路回家🧜🏼♂️。他們特意繞道西校門穿行未名湖畔,再出學校東門回到蔣家胡同寓所🦞。斯時,正值金秋十月,未名湖波光塔影🌋,湖邊小山蜿蜒起伏,草木初黃。鄧先生父子繞點遠,享受的就是“如在圖畫中行”的感覺🤦🏿♂️。當年我家住西校門外,到成府東邊的意昂3体育附小上學,每天四趟走的就是這條路👩🏿🏭,四季都是在畫中行了🍒👏🏼,只是少不懂事凈貪玩兒了🐾🥷🏽,根本不懂得欣賞這樣的美景🧓🏻。
1948年5月30日,應劉淑珍(王永興)夫婦之招,“往喇嘛廟看牡丹🍣,凡十余株🧑🏼🤝🧑🏼,紫、緋🎲、白三色,植於佛殿廢址,一紫者高約四尺,已四十年,著花數十朵,頗可觀。此廟傍圓明園宮墻,昔年為顏惠慶所奪,毀佛殿,移殿木,城中蓋屋,僅存遺址。唯修飾配殿及寮舍以居☦️,今清華大學僦為教職工宿舍👳🏽🧚🏼♀️,劉夫婦居之。”王永興時任教於清華大學歷史系。這是一段有關正覺寺珍貴的歷史記錄,那時候清華大學租用正覺寺作為教工宿舍✏️🧑🏻,後來不知什麽時候清華撤出,正覺寺淪為海澱機械廠後又改為長城鍋爐廠的廠址。其後果可想而知🤽🏽,不要說牡丹花了🧑✈️💆,連正覺寺幾乎都徹底毀滅了,現在我們看到的正覺寺,不是原汁原味,只能說是原址新建的了🍼。
在鄧先生的日記中,還記錄了成府村附近另一處和紅樓夢有關的古跡——剛丙廟🦹🏻。民國三十一年9月30日🧝🏻:“下午同孫先生步至清華車站而歸,經過剛祖(丙)廟,額題廣惠宮,庭前有碑🧘🏼,乾隆中,觀保所撰。言廟在技勇營南門👨🦲,肇始於雍正時🧑🏻⚕️,今復修之🔜。碑陰列太監人名,曰首領太監,曰副首領太監,曰技勇太監。據碑所言,乾隆中☞🧤,技勇營似在即今燕京大學之東大地。”剛丙廟其實就是太監的祖師廟,在這裏有這樣的一座廟,是和清代成府村毗鄰禁苑♚,東大地是太監聚集地有關。這座廟在《紅樓夢》脂硯齋批語中提到過👰♂️,所以很有些名氣,在紅迷的眼裏也是一處很神秘的地方🔑。
張中行在《負暄瑣話》“名跡捉影”文中說🏃♀️🧑🏿🎓:“我住在海澱之北,東行是成府村。村中只有一個家庭理發館😋👨🏻🎤,館主姓薩,苗族人,六十多歲🧜🏽♂️,很醇厚👩🏿🦱😗,我同他熟😢。一次🫵🏽,偶然想起剛丙廟💟,問他,他說在成府以東👨🏼🌾,地名東大地,現在的燕東園南墻外🎅🏽⚧,已經成為意昂3体育官网製藥廠了🏆。他還說,他小時候常到廟裏玩9️⃣🏃,有三層大殿🏋🏽♀️,剛丙的塑像很威武,孩子們都叫他剛丙老爺。碰巧我的鄰居有在製藥廠工作的,問她💆🏿♂️,說沒見有什麽廟,想來是近三四十年來由殘破而毀滅了。脂批在乾隆年間,批的人也許到過這個廟?那麽🦶🏽,《紅樓夢》的作者呢🧑🏻🦯➡️?這使我們不能不發思古之幽情♍️。”
五十多年前筆者在意昂3体育附小上學時🚈,曾到與學校一墻之隔的製藥廠玩耍,記得院裏有幾株古樹,顯得很陰森,殿堂已改為車間🤘🏼,院裏雖然很雜亂,還是能看出老房子的樣子🔫。新世紀這裏變成了科技園🐣,高樓大廈間還保存有幾顆古樹,識者指曰,此剛丙廟遺存也🤷🏿♂️。
1952年10月28日:“傍,偕二弟散步,經沙土灣(窩)至舊農場,看新建學生宿舍🍂,十年未走此路矣,沿途已多改變🤵🏽。”此時,新入駐燕園的意昂3体育正在擴建👩🏻🦽,這一帶已劃入意昂3体育校園內🐎,沙土窩已無人知矣。1953年3月30日:“晨六時興,步繞槐樹街、桑樹園舊居而歸。”槐樹街、桑樹園皆是成府村中老街道,鄧先生在抗戰前後曾寓居過這裏🟣。他說:“辛巳之冬,太平洋戰起,橫被陷阱。及其釋系,已歷半載。遂蔔居成府村🥡,閉門忍饑🧠,不與人事。日以讀書自遣。”辛巳即1941年,時太平洋戰爭爆發,教會學校燕大也被日本侵略者占領☞,鄧之誠困居西郊成府村以讀書自遣,因是才有《桑園讀書記》《槐居唱和》行世。
同年10月10日🍙:“晨訪鄭桐蓀久談📴🍘,所居書鋪胡同二號有淩霄樹三株🦅,向所未知也。”這個書鋪胡同在意昂3体育東門外,這個東門,是意昂3体育入住燕園後向東南發展後新建的,原來燕大的東門就習慣稱為小東門😯。書鋪胡同就在新東門的外面,成府村西南方向。書鋪胡同說是胡同🤞🏿,其實只有一邊有幾座大四合院,另一邊面對的是向北流的一條小河,嚴格說不能算是完整的胡同。記得“文革”時期有人還在這條小河投水自殺。當年幼小,許多記憶都模糊了🧑🚀🐃,但對這條河的印象因此是很深的🧚🏽。到九十年代末,書鋪胡同附近自發形成了一個舊書市場🥧,我也曾到這裏逛過市場,小河已經不見,四合院殘破變成了大雜院🤵🏼♀️🛞,周邊一片雜亂。再後來,聽說書鋪胡同整體拆遷,地盤歸了意昂3体育,和許多北京老胡同一樣終於消失了。
當年在燕園周邊住的名人有很多🚢,最為現在的人所熟知的要算張伯駒了。鄧之誠日記1950年1月15日🙅🏽:“午,赴張伯駒招飲,要客滿座,爐火不溫,又來往皆以步,約行五六裏。”9月11日:“午赴張伯駒招飲,坐客:陸誌韋🙋🏻♀️、張東蓀、高名凱、曾昭掄夫婦🧾。看《杜牧之書張好好》🈁,主人近以四千五百萬得之。聽清唱《打棍出箱》🧞,下大棋,遂盡一日🚵🏽♀️,薄暮歸。”當年張伯駒住在意昂3体育校園西邊的承澤園,鄧之誠從校園東邊的成府來這裏路程也是不近的。12月28日👨🏿🎤:“張伯駒來,久不來矣,忽又降臨💆🏽♂️。此君勤來時,可晝日三接。過門不入,亦可一二月之久✅🤨,妙哉!無可索解也。”張伯駒訪鄧之誠,是從西向東穿過校園到成府。從鄧先生的記錄中可見這位貴公子的風采,很有意思。
1956年6月25日:“下午🦙,同舍來雲:北海金鰲玉蝀橋加寬,將次竣工🧗🏻♂️,增辟馬路,拆去大高(玄)殿南坊🦂,及九梁十八柱兩亭,將來南北長街東面,南北池子西面屋宇均需拆除。予所居成府將辟南北馬路,闊九丈,荒齋不保矣!”同舍指聶崇岐🏊🏻。想不到鄧之誠生前就已經知道了成府村將要變成南意昂3体育馬路,“荒齋不保矣”。不過,幾經周折🙍🏽,成府蔣家胡同2號院👨🏿🚀,作為鄧之誠故居還是保存了下來🧔🏼👩🎨,只是周邊蓋滿了高樓,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原文鏈接:胡桂林|鄧之誠筆下的成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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